云子落入盒中,在静默中碰出细小而清脆的声音。
仿佛是突然被这声音惊醒,塔矢亮蓦地抬起垂着的头,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震颤与低哑:“你——”
只说了这一个字,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似的生生顿住了。
而对面的进藤光只是不以为意地看着他,然后露出一个笑容:“要复盘吗?”
塔矢亮一怔,睁大了眼睛看着他,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似的:“啊,复盘是吗——”
『啊!小光,那个那个!』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佐为的声音。
『怎么了佐为?』进藤光疑惑地问道。
『现在复局时间会不会不够?小光的妈妈今天早上不是还说要你早点回家的吗?』
『啊啊啊啊啊糟糕完全忘了!!!!!!』
进藤光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来,懊恼抓狂得要命:“要命了一下棋就都忘光了!这下回家肯定又要听妈妈说教!”
他随手抓起放在脚边的书包往肩上一背,对对面还愣着没反应过来的塔矢亮双手合十、抱歉地说道:“真的抱歉塔矢我今天有还事!今天没法一起复局了,过两天我再来找你的!”说完进藤光便推开椅子,匆匆忙忙地向门口跑去。
“等、等等!”塔矢亮慌忙站起来想要挽留,然而进藤光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围棋会所的门后。会所的大叔们听见他的声音,好奇地望过来,却只看见脸色苍白的塔矢亮盯着大门,眼神亮得惊人。
小老师这是怎么了?发生什么了吗?
客人们小声交头接耳。
一路跑出塔矢家的围棋会所,深秋时节,公园的银杏全然染作灿烂金黄,在秋风中吹落一片金色的雨。
进藤光伸手拂去落在头上的落叶,侧头望向身边的鬼魂:『佐为,你觉得塔矢亮怎么样?』
『很强。』佐为凝望着枝桠间日暮的天空,眼眸凛然生光,『那个孩子对胜利的执着十分惊人,宛若幼狮,假以时日,必定会成长为雄踞一方的强者。』
进藤光笑了:『嗯,我也觉得。』她顿了顿,低声自言自语道,“他比我意料之中的还要强。”
当年初次与塔矢亮对弈之时,他还什么都不懂,仅仅是帮佐为落子,纵然旁观,也无法正确地看清双方的实力。真正对弈之后,纵然有所预期,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只有12岁的塔矢亮,那份对胜利的执着与强势依旧令人心惊。
真不愧是那家伙啊。
『?小光你刚刚说了什么吗?』
『不,没什么,别在意。』进藤光笑了笑,转头看着佐为,『时间不多了,佐为,我们用跑的吧!』
秋风吹过,在纷纷飞舞的金黄树叶间,佐为微笑着点头:『好!』
风的声音划过耳边,金色的额发跃动飞扬,在奔跑的一瞬间时光仿佛凝固在这斑斓的一刻。
一切都不同了。
一切都会变得不同。
独木难支
柔软的樱花花瓣从枝头飘落,悄然落在棋盘之上。
孩子坐在棋桌前,只是任由花瓣落在自己墨绿的发丝之上,头也不抬地看着眼前的棋局。
他很小,小得仿佛只有一团,却专注而乖巧地跪坐在那里。
仿佛能永远坐在那里似的,孩子一直都非常非常专注。
即使他的对面永远是空的座位。
他一直下着一个人的棋局。
“小亮已经有了很厉害的才能。”
“一个是比任何人都热爱围棋的才能。”
“一个是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下棋的才能。”
他记得父亲对他说的话。
他也一直如此相信着。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热爱围棋,比任何人都不吝付出。
所以。
即使一直是一个人,自己也一定可以一直、一直地下下去。
满足而高兴地。
十九路的棋盘广袤灿烂如同星空,千变万化如同无穷宇宙,即使只在方寸之间,却是如此浩瀚深邃,哪怕让他永远永远、穷尽一生地下下去,他也愿意。
他的世界便是如此,单纯得几乎空白。除了最心爱的棋盘之外,唯有一株樱花,永远盛放在他的头顶,将孩子娇小的身影笼罩 。
黑,白,红。
棋局在他面前的棋盘上不断变幻,粉白的樱花花瓣从枝头飘落,悄然落在棋盘之上。他抬起眼,蓦然间已是十二的少年。
在柔和梦幻的光中,一局熟悉的棋出现在他的棋盘之上——
——塔矢亮从梦中醒来,晨光透过纸门微微映亮他的房间。
……才六点不到吗。
他直起身,在深秋的清晨感受到了透衣的凉意。方才出现在梦境中的那一局他已打了将近一周的谱,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,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。
但即使如此,回忆起每一手棋步,仍令他心神战栗。强势而自由,飘渺而精妙,宛若星海一般俯瞰着棋盘的每一寸黑白,有那么几个瞬间塔矢亮甚至觉得他的对手比父亲还要——不。应该说他的对手和父亲一样看透了他的棋路,却比父亲更毫不留情。
很难相信这是他的同龄人下出的棋。然而这是事实。那个少年的面容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深处,与之一起的还有他的名字。
他说过还会再来会所的。
塔矢亮闭上眼睛,感到自己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因强烈的期待而砰砰跳动着。